一易堂 风萧萧
关尹子听了老师关于天地大道不为己生反得长生,行之以大公反成其大私的教诲。心中多有所获,但尚存一丝疑虑,于是向老师言道:
弟子是否可以这么理解,道是常存不死的,之所以会长存不死,是因为道的存在,本为万物之生而生,故能永恒存在,所以上古的圣人们总是效法天地大道,不居人先反而为先、置身度外反得身存、本无私欲反遂其私,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聘含笑点头,表示赞许。
尹子继而大胆说道,那么照您所说,那圣人岂不是“为存其身故外其身,为先其身故后其身、为成其私故示人以公”吗?那产生天地万物的大道、那万民敬仰的圣人,岂不是至私而似公、大恶而似善了吗?
老聘听后,哈哈大笑不止。对关尹子言道。
看来,你还是执着于什么善恶美丑这类名义上的东西。我只好带你复习一下我们前面讨论那个“无为而为”的问题时所说过的话了,我们曾经说过,美恶美丑、长短高下、先后内外、贤与不肖、仁与不仁,不都是人为的加以区别吗?哪里就有一定的区分标准呢?后来我们也讲过,一切应效法天地大“道”,顺其自然,处其无为,持守中“道”, 不要崇尚于贤德、不必执着于仁,都是说的这个意思。所以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大私似公、大恶似善了。
不过从你这个疑惑中,我也有很大启发。看来,这个“道”, 虽然就基本身而言,它是产生天地万物的总根源,是先于具体事物而存在的东西,也是事物的基本规律及其本源,无所谓善与不善、仁与不仁,但如果人们效法它而用之于我们这个人类社会,倒是真的无法离开那些人为的、迷惑人的名词了。况且,以你目前的修为,如果真的离开了这些迷惑人的善恶观念,还真的难以认识那天地大道了。如果你非要用公私善恶这些人为的观念来认识天地大道,并非要分辩出它的公私善恶的话,我只能拿别我们老祖宗黄帝的一句话来开导你了: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套用这句话,也可以说,天之不仁,用之至善。
既然你很看重这个“善”,我就给你讲一讲什么是“善”吧。但在讲之前,你应该首先了解另一个名词,那就是:德。你应该对这个字并不陌生。
关尹子点点头。老聘继续。
这个“德”就是从“道”这个宇宙大规则中演化出来并应用于万世万物的。可以说万事万物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德性”,它的“德性”正是宇宙大道在它身上的一种体现。天地各有其德,人亦有德,树亦有德,一块石头也有它的德性,当然,关于这个概念,现在你可能并不能完全理解,我慢慢会专门给你讲一讲“德”这个东西究竟为何物。
在“道”的层次上,没有“善”或“不善”的区别,但如果将“道”应用在“德”的这个人为的层次上,就不仅有“善”与“不善”的性质分别,而且还可以有“上善”、“中善”、“小善”的量化分别。这都是用来对天地大“道”在我们这个世界的具体应用的一种人为的主观评价,或者说是对某种事物的“德性”进行人为的一种评价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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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现在人们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什么仁呀、信呀、忠呀、义呀什么的,都是人为的一种评价而已。我们既然无法彻底摆脱尘世,而又要在这尘世中寻求到真“道”,也就自然免不了要拿这尘世中的东西来用一用了,但是一定记住,不要执着于这些人为的名字,被这些东西迷住你的眼、绊住你的腿。
现在,我们还是回到你一直强调的那个“善”吧。所谓的“善”与“不善”,“善”的程度,都是要看一种事物的内在“德性”符合宇宙大“道”的程度,凡是符合、接近于“道”的,我们就可以称之为“善”,凡是其内在德性背逆、远离于“道”的,就可以称之为不善。这样说,你是否能够接受?
关尹子虽然对老师刚才关于“德”的论述并没有完全领悟,但也能感觉得到这个平日里常挂在嘴边的“德”字,原来也是很深奥玄妙的东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先听一听老师关于“善恶”的讲解吧。于是点点头,表示理解和接受。
老聘继续:
我们身边有一样东西,它的德性是最接近于“道”的,就是我们身旁护城河里的这些水,称其为最上乘境界的“善”,一点都不为过。如果一个人的德行能做到象水一样,也就能称得上最接近于天地之道的“上善”之人了。我前面曾不止一次给你提到过,说什么“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什么“圣人”后其身而先生外其身而存,“圣人”如何如何。。。。那么,什么样的人能称得上“圣人”两个字?我可以告诉你,只有那些具备象水一样的德性的“上善”之人才能称得上“圣人”呀。
水一样的德行?关尹子倒真的成了一头“雾水”。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水,怎么倒可以称得起“上善”了?
老聘看着迷茫的关尹子,对他言道。你看那水,滋润万物的生长,可以说万物没有什么东西不受其利,别说是人畜草木的生长须臾离不开水,就连那石头也会因为得到水的滋润而显得晶莹洁净。可是,这无所不利的水,却从不与万物相争,它总是避高趋下,甘愿处于人们最讨厌的那些低洼之处。水的这种德性,不是非常非常接近于那无处不在、生养万物,却从不为己而生的大“道”吗?
水有水的德性,人有人的德性。水的德性能够基本上接近大道,大概是因为有“七善”,人若能效法水德,七善足备,无疑就是当代的圣人了,那怕是七善具一,也基本上也就可以称得上接近大道、可称为 “上善”之人了。
怎么讲?关尹子迫切想知道,在老师的口中,究竟如何具体去做,才能达到“上善”的圣人境界。
不忙,不忙,听我慢慢讲来。
这第一大善,便是“居善地”,对于所居之地,善于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地方,说白了,就是“呆在自己应该呆的地方”。那究竟应该呆在什么地方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呢?天下万物各不相同。人们常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众人所讨厌于所居处的地方,莫过于低贱之处。众人所喜好于所居处的地方,莫过于高贵之处。可是人人争相攀高,而不甘居下,结果又是什么呢?轻则拳脚相加、重则兴师动众;明则强取豪夺、暗则阴谋诡计。到头来,为了那一时的欲望得以满足,子杀其父,臣杀其君,既使暂得高位,又有几人能长久安坐?如今,天下战乱不止,百姓流离失所,不都是那“往高处走”的欲望驱使所害的吗?天地万物虽各有异,但其中的“道”理相同,人究竟应该如何自处善地呢?应该效法那无所不利、却又从无所争的水的德性啊。我们刚才说过,水总是“处众人之所恶”,避高趋下、甘居洼地,越是低下之处,它越是欣然前往。“水无以下不成海”,正是由于水“善居下地”,“往低处流”,才成就了那奔腾不息的江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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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翰无边的大海。水不厌下,可以依地,山不厌高,却难及天啊。水向下,我亦向下,不求高楼琼台只求怡然自得,不求位高权重只求平安宁静,何必非要弄得战战兢兢、宠辱若惊,整日恐惧那大患加身呢?如果你不贪恋这个小小的关吏之位,又何必担心上司的冷遇、同僚的诋毁呢?
这第二大善,便是“心善渊”,天下万物皆有心,人有心,水亦有心。人心难测,水心也难测。你看那大海,其广无边,其深不可知。容纳百川,其大方成,容纳万物,其静不改。泥沙砾石,甚至污秽之物,也从不拒绝,可是它的纯净清洁的心却极为稳定,从来不会受任何外来事物的影响而改变,只要它一静下来,就会慢慢澄清,恢复它本来的面目。关尹子听到此处不由的插上一句话:那么,我要是把一捧盐放入水里溶化,这水的心就会混浊咸涩而再也不会恢复他的本来面目了吧?老子哈哈大笑,非也非也,它依然会通过蒸发的方式,升华为水汽,再进一步凝聚为云、积云成水,最终又回到了本身的纯净。我们做人的心,如能做到象深渊一样的胸襟和器度,深沉而容纳万物,又能持守清静,不为万物所改,也就真的成为圣人了?
这第三大善,便是“与善仁”。小子,你要注意,这是我第二次提到这个“仁”字,我们曾经说过,天地视万物、圣人视百姓,都是看似不仁,实则大仁至仁。那么究竟什么是仁?我们通常把一个果子内核里面那个能发育生长出新果树的东西叫做什么?----果“仁”,不光是果子,任何事物都有一个“仁”,它是万事万物最本真最元始的一种德性。果有“仁”,人也有“仁”,人的“仁”是什么,或者说人的那个最本真的东西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当然是众说纷纭,当今流传最广的说法莫过于把人的“仁”解释为“慈爱、亲爱”了,那孔家老二说“仁者,爱人”,这个说法,我是勉强同意的,因为我也说不清楚,“仁”究竟应该如何定义,就象我无法定义“道”一样。所以只好借世俗的说法,拿来用一用了,不过他说“为仁由己,不由人”,我是非常欣赏的。仁,正象那果仁一样,是出于自然之流露,而不是外来事物强加、或者勉强为之的。人有“仁”,水也有“仁”,而且是至仁大仁,它无声无息的把慈爱给予万物,滋润万物的生长,正是出于自然之“仁”,没有丝毫勉强,也不会厚此薄彼。无论瓦砾泥沙还是金珠美玉,无论参天大树还是卑微小草,它都一视同“仁”。人的“仁爱”之心,如果也能象水一样自然流露,而不是矫揉造作,也不是厚此薄彼,这样的人难道还不能称为“上善”之人吗。
这第四大善,便是“言善信”了。你不用奇怪,人会开口说话,水难道就不会说话吗?人有人言,水有水语。无论你站在大海的边上,还是伫立于小溪的岸边,你都能听到,水不但能言,且总是言而有“信”,何谓“信”,听其音,便知其情,观其言,便知其形。时而静默无语、润物无声,时而哗哗作响、欢声笑语,时而呼啸汹涌、涛声震耳。水的声音虽然变化莫测,但是每种声音都一定代表了它此时此刻的心情,听到它的声音便可以知晓它此时刻的形状,或者说水的每一种声音都蕴含着一定的“信息”,并且总是表里如一内外一致,既不会矫揉造作,也不会虚张声势。堵之则止,决之则流,都十分遵守其“信”。圣人说话也是如此,象水一样善言守信。当止,则闭口不言,当讲,则开口言事,并总是能顺其自然,如实的反映客观真实情况,却从来不会空话连篇、轻诺寡信。
这第五大善,便是“政善治”。 政者,有所更改匡正的意思,人有治国之“政”,这宇宙难道就没有需要匡正的“政”事吗?你观察那滔滔黄河的运行,便可知道,“道”是如何匡正宇宙间万事万物的?那河水自高而流下,不舍昼夜、持之以恒,便可将高处的泥沙冲刷至下地,使得高处变低、低处抬高,而水流也会由快而慢、由急而缓,这不就是水能够“匡正”地势的“不平”的政事吗?而无论水所处地面如何凹凸不平,但它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总是清静平正,再汹涌的波涛骇浪,也终会风平浪息,保持自己的平正如一的德性。你再看,纵使那至污之物,经过河水长久的洗涤净化,最终也会洁净如新;那至坚之物,经过水流长久的冲击浸泡,最终也会圆润光滑。圣人从政,当能如水一般,虽然至为柔弱,却善于用自己公正公平的品德持之以恒的去影响、感化、教育万民,终究会净化污秽、消除暴虐,使国家实现大治。
这第六大善,便是“事善能”。 处事有上善之才能,非水莫属。你看那水,虽然至柔至弱,随物成形,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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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我所见过的天地之间能量最大、能力最强的东西,又有什么事情是水所不能做成的呢?静可滋润万物、涤除污秽,动则排江倒海、无坚不摧,行则不舍昼夜,静则平实无华。人们做事情,难道不应该好好领悟水的这种持之以恒、以柔克刚的德性和才能吗?有些人表面上夸夸其谈,但面对复杂的事情需要处理时却总是束手无策,百无一能;而有些人平常看起来谨言慎行,从不自夸其能,但需要解决问题时,却总是能够思虑周全,而谨慎行事,刚柔相济,缓急相继,纵费时日,也最终能把事情圆满的解决。可以说“事善能”不只是水的德性之善,也是上善之人的品性啊。
这第七大善,便是“动善时”。你看这水的变化,时而急时而缓,忽为云忽为雨,清浊刚柔不一,动静行止不定,可是,又有那种变化不是非常切合相应的时机呢?地平则流缓,地陂则流急,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虽至浊而静之必清,虽柔弱而用之必刚,风吹则动风止则静,堵之则止决之则行。这都是水顺时就势绝不强为的上善之德呀。你再仔细观察这四季雨雪的变化,便能更加了解,水的行动是最最善于把握时机的。春天万物复苏,而谷雨必至以助万物之苏;夏天万物生长,而降水必丰以助万物之壮;秋天万物收敛,而降水必减以利万物之成;冬天万物闭藏,降水必化而为雪以保万物之墒。人之行事,又怎么可以违背时势,逆时而行呢?天下虽大,可是真正能够体悟水的这种德性,做到善时而动的,又有几人呢?
居处善于选择其地,心胸善于保持深沉,交往善于真诚仁爱,言语善于遵守信用,持正善于治理万物,处事善于发挥才能,行动善于把握时机。这就是水的七种最善的德性。
如果一个人也能具备这七善,天下人都会不招而至,整个社会都会和平安宁,还需要什么无休止的杀伐争战吗?反观如今的天下,诸侯之间无不凭借武力争战,到处侵伐扩张,争夺地盘、抢掠财物,那些一时得逞者,甚至会得意忘形,妄称“雄霸”,可是这样的霸主,又有哪个不是昙花一现,瞬间便会被另一个强国所侵略,甚至国灭身亡呢?他们又有哪一个不是忧虑重重、无一日之安呢?如果能够安居下位、不为己害人、不争名夺利,还需要整日担心忧虑那些大难临头吗?
关尹子听了老师关于“七善”的长篇大论,感觉甚为开眼,他终于从内心感觉到了,这个不可名不可道、无善无不善、无为而大为、不仁而至仁、常存而不死的大“道”,原来只是就其“道的本身”而言,如果说到“道的应用”而言,不但有善与不善之别,而且善的程度也有上中下之分。而那“利万物而不争”的水的德性,因为具备了七种大善的德性,是最符合“大道”的东西,所以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须臾不能离开水的存在,人们应该效仿水的七善,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利万物不争,方能成为真正无所忧虑的“上善”之人啊。
附原文:《老子》 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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